杨思萍散文选
回乡之路
东方朝霞满天，天已亮了。
我们乘坐的客车，从坤甸老埠头越过卡江大铁桥，很快转入新埠头。不久后，孤独地站立在路旁的赤道纪念碑已在眼前。每次回乡路过，仰望着它那独特的建筑总会让人产生许多遐想：“长年累月，站在路旁，看着车辆来来往往，它不烦吗？尽让雨淋日晒、也好累吧……”
卅多年前，第一次经过这条路来坤甸就看见了这座赤道纪念碑，听说是荷兰殖民政府建造的。九十年代有一次回乡时，它却变高变大变得更雄伟了，原来那座旧的给盖了起来，成了博物馆。在馆的顶部按旧的纪念碑形状建成了今天这模样，周围还建造了让人歇息的小公园。
“今天，我们又重逢了！”看着它，我不由自主地细声呢喃：“去年我们回乡时，还特意下车来，陪你拍了好多照片！不过这回就原谅我吧，没打个招呼就匆匆与你象‘陌生人’般‘擦肩而过’，因为我的心早已飞回家乡，在那儿有好多的事儿要了解、要看、要办；人生就是这么来去匆匆，有许多事也难能意料，就象去年与今天，我们相见时的心情就绝然不同；不过，有缘千里来相会，相信我们后会有期！”
汽车无情地向前奔驰，我只能目送着它远去……
坤山公路，全长一百四十多公里。二十岁开始就在这条公路来来回回经过了无数次。今天公路两旁景色依旧，除了屋前种满花树的间间民房，还是那一排排椰子树及香蕉林，偶尔也有一片稻田、荒芜杂乱的灌木丛。与卅多年前相比，变化总是有的：公路加宽了，沿途各市镇的房子也多拆了重建，但一些依然老样子的就显得更残旧了。过去在公路上想见大海还得再翻山越岭，如今有好几处，那辽阔壮观的大海却能让乘客一览无余。有生意头脑的人们就在那路边搭起凉亭，卖些喝的、吃的食品，让路过的人停车下来歇息，享受大自然原始的宁静与大海的温馨。只可惜，再过十年八载，也许海水又会将这些凉亭掩盖。
从小很少出远门，二十岁那年头一回经过这条路来到坤甸市。那时要从山口洋到坤甸比现在出国还要难，数天前就得订车票，凌晨两三点就开车出发，到达坤甸市已是七八点了，若要到坤甸老埠头，还要化时间等横跨卡江的渡轮。渡轮码头人群杂乱，治安不好，是牛鬼蛇神出没的地方，一不小心钱包或行李转眼就不翼而飞。那时，离坤甸市不远处设有军人把守的检查站，外地人都得下车接受检查，没有原地村长发下“通行证”的人就过不了关，还可能被拘留起来。有了通行证还得忐忑不安地接受问话、交上过关费。七十年代后这条例才被取消。
第一次经过这条路到坤甸，只因在山口洋已失业多日，想到坤甸找份工作做。自西加内地发生“走红头”事件后，内地的华人都被赶到沿海来，主要依靠内地土产为经济命脉的山口洋经济市场深受打击，大小生意都叫苦连天，人们也纷纷到外地外岛去谋生。姐夫一家已在坤甸做生意，有了他们的帮助自己才有了落脚处。
开始几年，在坤甸做点小生意总遇挫折，难能一帆风顺，憧憬与自信也随着失望慢慢消失，但仍没忘记老家还有老父老母，过年过节总得回去看望，就这么一年中也有几次来来回回经过这条路。相见的喜悦、离别的无奈就这么散落在回乡之路上！七十年代末，来到了雅加达，回乡的机会少了，暂忘了相逢与别离那种震憾游子心房的激动，但乡愁却更浓了。近年来虽每年能回乡，但再也无法找回以前曾失落在这条回乡路上的彷徨与惆怅！
午夜感怀
夜巳寂。
闷热的空气仿佛还留恋这小小斗室似的，仍然未有一丝凉意。
摸着被汗水濡湿的床单，索性坐了起来，但见妻子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的睡眼，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壁钟说：”一点多了，怎么还不睡？天未亮你又得赶去机场的。”
“哦，好热！”我一边给那总是辗转反侧的小女扇凉，一边应了一声，瞥了一眼搁在墙角的行李，脑海又开始翻腾起来……
想起昨天，表姐赶来转告父亲病重的消息，要自己作速回乡去。当送走了表姐，自己就赶去订了今晨的机票。想起今日午间就可抵达家门，就可见到阔别了三年多的父母，在他们那慈祥的脸庞上，是否又增添了几道皱纹？见了儿子回来，他们老人家一定会高兴得喜出望外吧。但猛然记起病重的父亲，只觉一阵失望和迷惘，回忆之箭又射回三年多前自己即将离家的那一幕……
记起那天黄昏，刚吃饱晚饭，屋后的菜园地上，夕阳的余辉正撒满大地，父亲口含着烟斗，正蹲在地上拔着菜苗周围的野草，母亲提着小水桶，在给菜苗浇水。我上前几步，欲言又止，心中忐忑不安地盘算着双亲听了自己的话后会有何反应？看着头发苍白的父亲，又看了母亲那微驼的背影，终于自己脱口而出：”妈，我想跟朋友去雅城工作。”只见母亲像着了魔似的呆了一呆，好久才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说：“哦！对面的阿辉约你去？什么工作？”“妈，工作去了才决定，辉哥说，像我这样会裁缝的人去了那儿是不愁没事做的。”我胸有成竹地答道。“唉！我说你呀，这里也有工作做，何必跑到老远去？”母亲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说，使自己怔了半晌，好久才委屈地说：“妈，您也知道，这些年来，做来做去，年终又是一场空，只希望到了那儿能多赚一些钱。”语音刚落，但见一直沉默的父亲站了起来，看了看我，一边将烟斗猛吸的吱吱作响，随后声音有些低沉地说：“去吧！爸爸没出息，不能给你们什么幸福，也不希望你也像我一样，受苦一辈子，你有本事，就出去闯闯吧！”
父亲这一席话，使自己的心情激动的久久无法平静，回头看了看呆立一旁的母亲，蓦地一颗心又好似掉入冰河，一阵寒意透心。母亲那双有些昏花的眸子，眼角正闪耀着晶莹的泪花，一付若有所失的神情。瞬间一阵愧意填满我的心田，想起双亲辛勤克俭了大半辈子，辛苦的将我们兄弟姊妹抚育长大。子女长大了，任何做父母的应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但人大分家，树大分桠，大哥为了工作需要，结了婚就搬到外埠去住了，两个姊姊也相继嫁了人，家里仅存父母、二哥及我四人，往日你一句我一笑，总是嘻嘻哈哈、热气腾腾的家变得冷冷清清了，如今自己又说要离去，触景生情，孤寂的感受怎能不叫母亲徒增悲伤？……
最终自己还是洒脱的走了，而转瞬间来雅城工作已三年多。来了两年，自己就跟一位同乡女孩结了婚，婚后一年，我们的爱情结晶──小思思诞生了。想起这些年来，为了筹备结婚费用，为租房子、添家具以及妻子的生产费，可说已大部占去了这些年来我们的劳动果实，偶尔寄些钱给故乡的父母也是有限的。有时感觉自己唯有以金钱才能弥补父母的养育之恩，但他们又如何想呢？将子女辛苦的抚育长大，就单为着追回过去花在他们身上的钱财吗？……
一阵啼哭声，驱散了自己的思潮，是小思思的哭声，但见她妈忙将身躯靠拢她，哼着小调，轻拍着她，一会儿，她又睡着了，小嘴上还泛起一丝微笑。仿佛也看见了婴孩时的自己，正撒娇在母亲的怀抱里，母亲抚摸着我，唱着爱的曲调。就像小思思自呱呱落地开始，我们就无微不至地关怀她、爱惜她，为她尝尽了其中的甜、酸、苦、辣。此刻不禁在心底下自问：”小思思，待妳成长后，翅膀硬了，是否也像妳父亲一样，抛下双亲，远走高飞？只为父母留下一份无奈的感叹与孤寂………”
度假村的风景
为生活，每天都要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穿梭，再加上炎热的气温，还有那刻板的工作……心烦体倦的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开斋节前几天，女儿就约我们与妹妹两家人，到本扎山顶去度假，说她朋友在本扎的别墅正空着，愿借给我们。
某日，由内人的侄儿驾车，拂晓时分我们就出发了。当艳阳高挂山间时，我们已来到了本扎山脚下。打开车窗，一阵寒气袭来，顿感心旷神怡、睡意全消。心想，也该趁这几天假日在这山清水秀、绿草如茵的环境中好好地养精蓄锐，过一两天闲情逸致的日子。
庆幸我们来得早，两个钟头就到达了目的地——本扎山顶上的“青苹果度假村”。后来者说，上山的路已开始堵车了。
来到别墅，环境还挺不错，只可惜旁边一座山丘半边光秃秃的，听说是不久前起火烧了大片树木，起火原因是无意或者人为，人们也懒得去追究！女儿说，这个“度假村”还设有游乐场、商场、食摊与菜巴刹，要我们吃了早餐就出去逛逛。
遗憾得很，到了中午，骄阳高挂，一点寒意都没有，更叫人扫兴的是，我们来到游乐园、商场一看，简直人山人海，来去的汽车也多得排长龙，看来欲在山顶好好“喘口气”都没有机会了。既然来了也得“入乡随俗”，这么热闹一定有它的好看点，顶着烈日，也去凑凑热闹。
熙熙攘攘、穿梭往来的人海中，大半都是年轻人，双双对对的男女，手牵手在卿卿我我，更有的左拥右抱地招摇过市；更多是带着孩子的夫妻吧，看！大的孩子正拖着爸爸要进游泳池，小的拉着妈妈吵着要坐“碰碰小汽车”……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着笑容，欢乐的气氛在人声鼎沸的空间荡漾……
蓦地，眼前出现一道另一色风景：一对夫妇用轮椅推着一位老太太，边走边看。老太太还笑眯眯地与轮椅边两个十来岁的小孙儿在谈着什么……顿时，这罕见的一幕，让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这密密麻麻的旅游人群中，这位老太太才是最幸福的人！
那温馨的一幕，让我觉得不虚此行！
Perhimpunan Penulis Tionghoa Indonesia (c)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