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难卸
广月
从小开始,我对桥就有了一份特殊的印象。还有那力大无比的“守桥人”,更是一个我至今仍然无法见证的神秘人物。这应该是四十年前的事。
父母亲带着我们三兄妹回“唐山”,要把我们那条连自己也看不到摸不着的“尾巴”斩掉。
在乡下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一天早上,妈妈告诉我们三兄妹,过一会端姑会带我们去溪南凤姑家里玩。
“爸爸和妈妈不去吗?”哥哥问。
“爸爸和妈妈要先去一个好远的地方,来得及的话会接你们回来。”
不久,端姑过来了。
妈妈在我们三兄妹的手心各唾了一口口水,把我们的手掌合了,揉着,泪水流过她的两腮,跌碎在地上;爸爸在一旁木然地站着。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突然流泪,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口水搓揉在我们的手心。
母亲再把我们一个个拥在怀里,吻着我们,抚着我们,好久好久才示意端姑把我们牵出房门。
爸爸送了我们一程,才依依不舍地掉头回去。要是知道此一别将永远再不能见他老人家的容颜,我当时便会要他转过头来让我多看一眼。
走一程,歇一会,走走歇歇,也难得我们三兄妹能走得完这程路。
凤姑的家也是大杂院,只是住人不多,在那儿跑跑跳跳真是开心。
傍晚,端姑叫我们洗了澡去吃饭。
我们问端姑,爸妈为什么还没来接我们。
她说,可能再过一会吧。
天黑了,爸妈还没来,我们都心急地哭着要回去。
端姑逗我们说:“不要哭,可能太晚了,爸妈来不及接你们,乖乖在凤姑这里过一夜,明天一早就回去。”
“不,我们现在就要回去。”我们不约而同地哭着说。
“乖孩子,”凤姑把我抱在怀里,你们刚才来的时候,不是经过一座大桥吗?天黑了,守桥人便把那座桥搬走,过不得人,明天一早才把桥又装上去。”
我们信了凤姑的话——也可能是熬不住睡意,终于在凤姑家里宿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大家第一句便先问凤姑,这个时候桥该装回去了吧。。
凤姑笑笑地点了点头,一边忙着给我们做早饭。
端姑带着我们往家里走。走过这座横跨松江、连贯溪北的大桥时,我心里真佩服那个“守桥人”的本事,能把这座大桥随意搬来又搬去。
回到家里,整个大屋冷冷清清的,推开妈爸睡的房间,连墙角边的几个皮匣也没有了。
正要去找祖母,大屋门外喧喧嚷嚷,祖父母和同族的伯叔姑姐们走了进来,他们告诉我们,爸妈今天清早已经启程“出洋”了,他们刚从码头送行回来。
我们听了放声大哭了很久,心里真恨死那个“守桥人”,要不是他把桥“搬”走,昨夜我们便不至于在凤姑家里过夜,爸妈也就留不下我们。
大概是两年以后,爸爸来信说要接我们出去,祖父回信说,我年纪小,婆婆很疼我,我和婆婆又很亲,不如留下我,而且,祖父母也年届古稀,万一以后百年归仙,乡下这家也总算后继有人。
终于,在深秋一个浓雾迷蒙的清晨,燃响了一串爆竹之后,祖父把哥哥和姐姐托给一位“水客”。从此以后,我便独自一个人生活在祖父母的身边。
念中学的时候,在学校寄宿,学校离桥很近,我每天傍晚时常会抽空在这座桥上逗留。想起当年那个晚上凤姑的话,心里感到莫名地好笑。如果我用同样的话来哄我的孩子,他们是不是也会和我当年一样相信呢?
但是,我没有试过,也不愿去试,更不愿让我的孩子再去感受这种没有身历其境的人所无法体会到的凄然与伤感。
有一次,孩子天真地指着照片中的母亲问;“爸爸,别人家的婆婆都很老,头发也很白了,为什么阿雄的婆婆还是很年轻呢?”
“你看,这是你爸爸,”我指着相片里依在母亲怀里的我说,“爸爸不是比你现在更小吗?”
孩子望着我好奇地笑了,我也笑了,笑起了心中阵阵的苦涩和酸楚。
但愿母亲真的还像照片中那样年轻,但愿生活没有在她脸上刻下皱皱的纹,但愿漫长的岁月没有染白她的两鬓。
但是,每当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黑白快要参半了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时,便会想,妈妈,你还会年轻吗7
如果有一天,相信会有这一天,当我们相见的那一刻,妈,是我应该补偿对你的孝敬,还是你会送来我未曾得到过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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