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淘沙场
松华
那天,可能是过于兴奋,我竟忘记向邝叔问清那份工作之底细,就带着他的介绍书前去应征。
在城郊一条大路旁,我毫无困难地找到了有关地点。
一位矮胖、秃头况且神气十足中年人出来接见我。我向他递过介绍书;他没半句寒暄,只吩咐女秘书记下我的姓名,就径直叫我明天到丹格朗郊外的掏沙场上班,一并住入工地,他还特别嘱咐我,毋须与无相关的人谈及工地的事。
翌日一大早,我就遵照新老板的指点,乘上开往工地的大卡车出发。
卡车司机是一名戴黑眼睛的彪形大汉,黝黑的臂膊上还刻着数幅纹身。一路上,他一味尽管开车,却不说半句话,似乎当我是个木头人,害得我周身不自在,如果不是为了肚皮问题,我早想在半路跳下车。
卡车穿过闹市,转向郊区出发,约摸两小时的行程,车子已来到一丛茂密的竹林前,穿过竹林,前头豁然大亮,举目一看眼前竟呈现一片矿野。
随之“嚓”的一声,大卡车不偏不倚地停在铁杆横闩的工地前。由于车夫的这一招使我整个人摔到车前的玻璃镜上。
几阵车笛响过,就见一名满面胡子上身还卷着沙龙的工人,从不远的木棚跑了过来。他当即打开门锁,铁杆就自动翘起来。
岂料,“轰”地一阵马达声,那卡车如箭离弦般直冲到里头木棚前,竟见车后卷起滚滚尘土。
车盘前的那位神秘车夫,一声也不吭,只将头转向我一边,示意我下车。
我马上提起那包随身“行李”跳下车,不料正好与返回木棚的那位开门工人撞了个满怀。
“我是大卫!”我与他握手时这样说。
“我是哈善,这里的看管,老板已经通知我有关你的工作。你先放下行囊,等会儿你跟我到工地看看,记得少说话。”
哈善边吩咐边带引我到木棚去。他那幅凶相真叫人胆战心惊。
木棚中安置了一张简陋的办公桌,两旁却停放着两张竹床,棚内四处堆积着横七竖八的工具。
放下行囊后,哈善就带我到工地巡查。走出木棚,放眼看去,竟是大大小小的沙坑,以及一堆堆的黑沙。间中一些沙坑竟已变成池塘,环顾四周全不见田野、村落、仅见数只麻雀在远处的沙堆上打滚。
跨过几座荒芜的沙坑,哈善与我在一座离木棚较远的沙坑边住了脚。我伸头朝坑内一看,见坑下四五名光着上身的工人,一字排列,正将一桶桶的沙传送到坑上来,而在坑底的水中则另有二三名工人提着桶,一会儿沉下水面,一会儿又浮起来,很敏捷地将陶入桶中的沙,递到岸上来。
随之,哈善亦向我交代了量沙,分发工资的任务。工作虽简单,可是在这烈日当空的工地上值勤,即使戴上草笠,依然热得难受,加上那迎面扑过来的沙尘,不时吹得我两眼难于睁开。
东奔西跑忙碌地接应前来购沙的大小卡车,不觉已是黄昏时分,拖着满身臭汗一身尘埃的身躯,挤入工地前的WARTEG即使白饭伴臭豆、豆饼,总算是塞饱肚子。
夜幕低垂,黑咕隆咚罩着大地,卡车、工人相续离去后,工地又回到万籁俱寂中。
仓促走回木棚,见哈善正在掀动发电机。发电机一启动,瞬间工地四周的数盏电灯也随之亮了起来,光芒虽然微弱,倒也足于驱逐我心中的寒意。
快手快步转到木棚后的小溪洗个澡,冷得浑身颤抖跑回木棚,只见哈善已用沙龙蒙过全身,曲卷在床上呼呼大睡,办公桌上的收音机还吱吱喳喳地响个不停。
我顺手扭熄收音机,坐在床边,可是此刻,半点睡意也没有,再加上蚊虫的频频进袭,真使人难于忍受。
渐渐地更深夜静,室内寒气迫人,棚外持续的机器声,即使眼皮变得千斤重,我索性倒在竹床上,将带来的衣衫当被子,蒙头被身地试图睡一觉,好熬过这犹如铁窗生涯的头一夜。
在朦胧的睡意中,也不知挨过了几个时辰。突听的发电机“赫”“赫”不寻常地“咳”了几声,灯光也相续闪烁起来,不一会儿,机器声竟完全消失,工地的灯光一并熄灭,木棚里顿时暗得举手不见五指。
“哈善伯,发电机熄了。”
“哈善伯,发电机熄了。”
我向着对方喊了几声,可是都不见回应。
此刻,我下意识地将整个卷曲的身轻移向墙角,一动也不动地紧紧贴在板壁。
稍刻,只听得“叮”的金属冲击声,接着“咿呀”犹如铁杆竖起的声响,隐隐约约自前头传来。随后,即听得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驶入工地卡车马达声。
我吃惊地屏着呼吸,竖起两耳去倾听。
“哗!莫非有人偷沙!”我这么想,顿刻仅感到手心出奇的冷,心房似乎停止了跳动。
出于工作上的责任心,我总算能勉强镇定自己,伸出右手按在窗沿上,慢慢托起半个身子,将脸贴在窗叶下,露出半只眼向外看去,可是外头黑乌乌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当我的头落回原位时,又再复出先前的声音,这次也如同前者那般,只有进入工地却无驶出工地的车声。此刻,那怀疑有人潜入工地偷沙的想法,显然是多余的。这样更加剧了我心中的疑团,我将全部衣服都蒙在耳朵上,以免再听到那玄声,心中祈祷早晨快点到来。
当东方呈现一片鱼肚白,我即刻从床上爬起来,恰好见哈善从外头洗澡回来。我将昨晚间的事告诉他,他只是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工地。
我悄悄收拾好衣着,顺手写张字条按在办公桌上。这时,天已全亮,我带上行囊向工地前头走去,刚好见到工地前等候的奥也,就头也不回地踏了上去。
半路上,我终于沉不住气地开口问道:“阿邦,此处是什么村?”
“凤梨园!”
“噢!凤梨园,名字倒是不错,可怎么充满阴阳怪气呢?”
接着,我把昨晚的所见所闻告诉他。
奥也车夫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唉!不瞒你小弟,我是着凤梨园出生的人。自荷兰时期已探测出该处的沙质是极为优良的黑铁沙,所以数年来先后有来自雅城的资本家,纷纷到这儿来开掏沙场。大约四年前,就在你工作的掏沙场,因为老板一味只顾生产,在一场倾盆大雨中,还下令工人下坑操作,结果发生土崩,把十几人活活葬在沙坑中。发生此命案后,当地政府封闭了掏沙场,刚在今年,那知是那处出来的黑人物,竟胆敢偷偷开采,据在工地掏沙的工人称,他们还不时自坑地传来嚎哭的声音 。”
我听完奥也车夫的故事后,竟然毛骨悚然,心中暗暗地想,幸而我能赶快离开这个冤魂出没的掏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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