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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似泉水悄悄流
——论印华作家袁霓的小说创作
赵朕


hello
袁霓与夫婿陈得胜及胞妹(左八至十)于2008年10月初率领一群文友访问巴淡、民丹等地。

在印度尼西亚的华文文坛上袁霓是一位有着浓厚的华文情结,同时又是写作勤奋、成就突出的女作家。在她读小学五年级时,因华校封闭而失去继续读华文的机会。但她并没有随波逐流,融入主流社会语言的汪洋大海之中,而是怀着对母语的深厚感情,参加华文补习班,刻苦自修,在艰难的环境中殚精竭虑地学习华文写作。十四岁时就开始给《印度尼西亚日报》华文版投稿,相继创作了很多诗歌、散文和小说。后因相夫教子而歇笔多年,直到1987年她又重返文坛,在协助她的先生经商的间隙,坚持业余写作。她的作品除发表在《印度尼西亚日报》华文版外,还走出了千岛之国,在新加坡、澳门、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留下了文学的足迹,受到了广泛的赞许。

袁霓在创作上既写诗、写散文,也写长篇、中篇、短篇和微型小说,而且都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但相对而言,她的小说不仅数量多,而且更便于抒写她那对人生的思辨,对社会的关怀,以及对爱情和生命意义的探讨。她的小说集《花梦》就突出地反馈了她的创作追求和审美旨趣。

爱情和婚姻题材一直是女性作家关注的焦点,这不单是因为女性一向把爱情和婚姻作为第二生命,还由于透过这“第二生命”的甜蜜的、浪漫的或者平庸的、悲惨的描述,揭示出女性的人生际遇,折射出社会的世态炎凉。因此女性作家对爱情和婚姻题材的关注,可以说是她们将其视为反映社会人生的聚焦镜和广角镜。人们既能从微观又能从宏观窥视到人生的悲欢离合,社会的兴衰涨落。袁霓的小说,绝大多数是表现爱情和婚姻题材的。不过,在她涉笔创作小说之初,所表现的这类题材 ,以表现爱情的甜美、惬意、无邪见长。如《花梦》,写十五岁的纯情少女“我”爱上了网球运动员莱蒙,她对他爱得是那么真诚,那么迷恋。在莱蒙参加网球选拔赛时,她为他祈祷,为他紧张,为他提心吊胆。当她空虚、孤独和被人欺负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他已成为她精神生活中的一部分。这种豆蔻少女的单恋,是纯真而执着的。在《心语》中则把花季时期的恋情表现得更为热烈。遗憾的是,他始终把“我”看做是“长不大的小妹妹”,“不带一丝杂念”。这就难免使她的恋情陷于悲剧性的结局。但作家关注的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少女心扉的大胆开启,是爱的纯真与无邪,是爱的热烈与执着,是爱的魅力与鼓舞。

《浪里》和《幸福,别走》与前两篇相比,则涉及到爱的双向交流和社会因素的参与。从这两篇小说来看,爱已不再是纯真无邪的,而是受到社会因素的左右。《浪里》是写在三年的时光里,“他”一直爱着小嘉,可是小嘉却嫌他丑,讨厌他呆板的神态和“慢吞吞说话的语调”。这种为社会传统习惯势力所制约的女性的虚荣心,曾给他们的爱罩上了阴影。到后来小嘉还是为“他”的真情所感动,使她揖别了习惯势力,接受了“他”的爱。《幸福,别走》中的贝琪深深地爱着波灵,但是为了帮助她爸爸摆脱困境,只得远嫁美国,同她并不爱的工程师结婚。这里写的爱情的矛盾,都是社会因素造成的。不过前者借助于理智的爬坡和对方真情的感染,达到了和谐与完美,而后者的贝琪已成为物质交换的砝码,很难与幸福结缘了。

上述罗列的几篇小说,都是袁霓70年代的作品。从这些作品中不难看出她对爱情和婚姻题材把握逐渐深化的轨迹。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文笔的成熟,她不再单纯地抒写花季少女对爱的渴慕,朦胧的陶醉和温柔的伤感,而是认识到爱情和婚姻是一种社会行为。在它们的被认为纯净的天幕上,有云、有雨,也有电闪雷鸣。

到80年代复归文坛时,她对社会生活的认识进一步深化。随着印度尼西亚社会经济的发展,传统的道德观念也出现滑坡的趋势。伴随而来的是爱情被污染,稳固的婚姻结构被亵渎,出现了情爱缺席的较为普遍的现象。如果说袁霓的早期小说,如《花梦》、《心语》等钟情于浪漫的描述,且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感情波动的话,那么她复出后的作品则把爱情和婚姻视为杂技场上的“走钢丝”。日益世俗化、功利化的社会风气,几乎是无孔不入,连被人们视为人际关系最紧密的爱情和婚姻,也被世俗化和功利化了。尽管如此,袁霓还是以批判的态度予以匡正,诱导人们重构美好感情的向往与追求。《一串项链》里的林家是一个看来很美满的家庭,经济条件相当不错,“孩子听话又可爱”,林夫人又是柔顺的东方女性。但是洗衣时发现的一串项链却象平地一声雷,使林夫人发现了丈夫的外遇。原来丈夫在与她结婚的同一年就在外头养了女人,已经有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就难免使她陷入难以自拔的感情的深渊了。《情原是恨》里的IBU与林夫人不同,在她意识到老公变心“十匹马都拉不转”时,就毅然离开老公,独立谋生,显示了女性的自立、自强、自尊的可贵品格。这与林夫人的后悔见到一串项链的哀叹,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胡蝶》里的胡蝶是个富婆,但她的婚姻遭遇却与林夫人和IBU相似。不过丈夫和她的侄女的婚外情却是西方文化冲击的结果。她侄女受的是美国教育,“字典里的爱情不分阶级,不分辈分,也无所谓道德”。她把夺姑妈之爱视若网闻的行为,反映了异域文化在青年人心湖上的投影。作家在肯定胡蝶面对婚变不忘事业的执着精神的同时,也对异域文化所导致的传统道德失范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纵观袁霓的小说,她对爱情和婚姻的关注是多方位的。在她的笔下,有几次偶然邂逅而相信缘分的恋情(《缘》),有因父母的门当户对的旧观念所阻隔的恋人而无法相爱的不了情(《心波》),有只顾赚钱,冷落妻子,导致妻子移情他恋的两难处境(《若有两个我》),有事业成功的大龄女士找到归宿的喜悦(《伞》)。这些小说从多个角度和侧面展现了爱情和婚姻的悲喜剧,反映了印(尼)华社会在传统与现代的错动中的复杂心态,以及作家对不同命运的女性的同情与祝福。

正如香港作家东瑞在《花开花落,梦里梦外》一文所说,“随着入世愈深,袁霓的目光已不满足于只盯在爱情和婚姻方面”,“纵然写的仍是爱情题材,也不那么单纯了”。的确,袁霓近年来把题材的重点投向社会的广阔空间,尤其是对茫茫人海里的芸芸众生,更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寄予了深切的关注。这固然与人到中年,“入世愈深”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作家在创作实践中培养了社会参与意识。她不再满足于在熟悉的环境发掘创作题材,以抒发自己的所感所悟所怀所念,而是以积极的姿态介入社会,讴歌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由此不难看出她旨在匡正扶危,涤荡愈来愈世俗化、功利化的污泥浊水的努力。《他家有女价连城》、《婚姻内幕》、《X+Y的计划》、《一盏青灯伴古佛》和《情象流水悄悄流》等作品都是涉及婚姻问题的小说,但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的不是她以前所表现的单纯的热恋,美满的归宿,以及情爱的风波,却是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剧。《他家有女价连城》、《婚姻内幕》和《X+Y的计划》,都是把结婚作为敛财的手段。如果说《他家有女价连城》中的女方家长因女儿长得漂亮,开口索价几百万,以色赚钱,显得非常世俗和势利的话,那么《婚姻内幕》揭露的以结婚为手段进行诈骗的行径就更显得卑鄙龌龊。更为令人愤慨的是《X+Y的计划》为骗取巨额保险金铤而走险的预谋,虽然没有得逞,但危机仍没有排除,让人始终为那个女人的命运捏着一把汗。这些小说是以婚姻为依托,或者说是以婚姻为隐语,揭露了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一些势利小人,面对金钱的人格失落和人性的异化。作家对这些丑行劣迹的批判是态度坚定,旗帜鲜明的,不难看出袁霓对这类社会痈疽的忧虑和鞭笞。《一盏青灯伴古佛》和《情象流水悄悄流》文本表现的都是女性错过恋爱季节的失落情绪。但要看到,这两篇微型小说的本意,绝非单指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悲哀,它们象寓言一样,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作家不无忧惋地揭示出,事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错过了适当的良机,就难免造成不可挽回的人生遗憾的客观规律。

袁霓还有些小说落墨于社会生活的灰色人物,如“放下屠刀”,浪子回头的叔公(《叔公》),长得俊秀美丽而行为卑鄙,到处行骗的阿珍(《白脸祸根》),因赌博输光家产,抛妻儿于不顾而出走的良材(《朽木》),将顾主家的孩子租给丐婆去讨钱的服侍(《劫数》)等。这些人物,除叔公弃旧图新,作家给予肯定外,其余几个人物都被视为社会的毒瘤,进行了无情的嘲弄与揭露。作家的用意,不在于赤裸裸地展示这些丑恶的社会现象,而是忧虑这些社会渣滓所滋生的负面效应。破旧是为了立新,挞丑是为了赞美,可见袁霓是怀着社会的良知来鞭挞假丑恶,赞颂真善美的。

袁霓的小说大多采取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这种叙述方式的采用,一是出于塑造人物的需要。它虽然缩小了表现空间,却便于展示人物复杂的内心活动。如《花梦》、《他来吧,明天?》等小说就是借助于这种叙述方式,把少女对其恋人的思念与爱的渴望,刻画得惟妙惟肖的。二是便于作家抒写自己的情感和见闻,表现自己在人生道路上所获得的经验与感想。小说中的“我”是以事件的参与者或目睹者的身分跻身其间的,读来给人亲切之感。如《缘》、《心波》、《伞》等作品都仿佛是作家与读者促膝而谈,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把作家的经验与感想,直接倾诉给读者,自然也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袁霓在塑造人物时常常运用对比的手法。有的是贫富对比,如贝琪爱着家里并不富裕的波灵,却不爱定居美国的工程师(《幸福,别走》),有的是品质对比,如良材表面老实善良,却嗜赌成性,输光家产,一跑了之(《朽木》),有的是新旧对比,如叔公以前不务正业,经常打架斗殴,后来幡然悔悟,立地成佛(《叔公》)等。这种艺术手法的运用,并不全是作家追求在反差中强化人物的性格,而是着眼于生活的复杂性,告诫人们对任何人和事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为表层现象所迷惑。

至于袁霓的语言更是令人称道。早期小说的语言,特别是抒情的语言,诗意盎然,余味无穷。如:“没有人告诉我,星星不曾告诉我,月亮不曾告诉我,菩提花不曾告诉我……”这种诗化语言把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内心世界揭示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的这种诗化语言是与她早期小说的创作格调相一致的。后来随着她入世渐深,表现题材扩大,语言也渐趋沉稳与朴实,于简洁、通达之中,更不失女性作家的细腻和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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