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此一生


金梅子

我这具“臭皮囊”，是1942年的产物；孩子们分别出生于70及80年代；五个天真活泼的小孙孙，都是2000年以上的“新产品”。

不论是我，孩子，小孙孙，都各自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与遭遇，有的将走到尽头（像我），有的还在慢跑步（像孩子们），有的眯起小眼，好奇地四下张望，看这光怪陆离的物质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大家确实都来了，而且好端端地站立在这园滚滚的地球上。只是怎么来的？为谁而来？来干什么？却无从知道。哈哈，真的不知道，也懒得知道！整整活了60个年头，连我都浑浑沌沌，迷迷茫茫，鼻头虽已嗅到“家乡”的泥土味，却始终解不开这生命的哑谜。

祖传相簿有一张旧照，色彩斑驳，照片上俯躺着一个小男婴，光着屁股，系着肚兜，园脸，光头。祖母曾对我说：“这个小贝比是你！”

这小东西会是我？我哑然失笑。对比今日的自己，竟然变得又高又大又老又丑又憔悴，我唯能抚相叹息。

父亲当年也曾戏我说：“生之为人，接触空气，就会渐渐涨大，就像吹气球，吹到一个局限，再往回收，就会变得又老又丑又吓人！”也的确，像我这付尊容，对着镜子照了几十年，当初白白净净像张小白脸，我见尤怜，甚感骄傲；之后是发落齿稀，劳形渐现，不免自怨自哀；如今垂垂老矣，真是连镜子都不忍再照了。

回想50年前，自己就像初升的朝阳，充满活力，充满热。每天放学回家，书包一丢，光着脚丫子就往屋外跑。屋外朋友多，很热闹。每一季都有不同的游戏：风筝季节玩风筝；玻璃球季节玩玻璃球，纸公仔季节玩纸功仔………，一双小腿，一把嗓子，几乎很少闲着。半公里外的巴杀，连奔带跳，霎那就可抵达。记得那时母亲在屋外卖炒面，缺少佐料什么的，只须一声吩咐，我双臂一展，一个冲刺就可买回来。这双“飞毛腿”，比哪咤还灵活。

反观今日小孙孙，出入汽车代步，书包比体重还沉，电脑游戏机代替了原始玩意，自然空间消失了，孙子们的活力在衰萎。市面上的肯特鸡，炸薯条，可口可乐，朱古力，冰淇淋………，把肚子填得饱饱的。可怜小小年纪，一个个都长得痴头胖肚，像个日本的摔跤手。我有时坐在超级市场的长凳，静静地观望来往的人群，看家长们手上牵的，身边带的，大多是这一类园滚滚的“小肉球”。心里想，这批浑身灌满脂肪的孩童，将来长大要组织一支足球队，还真不容易呢。

话再扯回头，日子就像电影胶卷，刷刷刷刷飞越几十年。进入70年代，我家处境变得很困拮。父亲因病去世。祖母年老又多病。沉重的家庭担子一下子压了下来。身为老大的我，不免失措彷徨，好在冥冥中似有主宰，柳暗花明，终于见到了曙光。拭着汗，挥着泪，历经千辛万苦，总算熬了过来，当然，身心所受的创伤，唯有自己才能体会。

今日反观自照：幼年的童真褪色了；壮年的彪悍已不复见；中年的理想与抱负亦已烟消云散。而老年的体臭，却渐渐冒出来了………。

“还想再拼搏么？”我苦笑问自己。然而，腰已酸，骨已脆 力已尽，眼已朦，纵有雄心壮志，也再发挥不出作用来了。

哎，算了，看开些，放下吧，这人生的录影带，似已播放近尾声，何必老跟自己过不去。拉一张躺椅，泡一壶香茗，翘起二郎腿，舒舒服服地躺下，从宁静中去寻求心灵的安逸。眼前野菊开得正盛，兰花笑得正欢，枝头鸟雀聒噪不停。它们仿佛在向我求情：“拜托，让你这具臭皮囊歇息歇息吧，陪你受罪了一辈子，别再折磨它了，可怜啊！”

昨晚与谢映辉兄闲聊，彼此谈起晚年的感受。蒙他应景提供了两副楹联，其联如下：


（其一）
风声雨声读书声 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 事事关心

（其二）
松声竹声钟磬声 声声入耳
山色水色烟霞色 色色皆空
“入世”与“出世”，两相映辉。芸芸众生，各适其心境。

（2007年8月稿于椰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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